一年抛洒几千具骨灰入海,船长陈琦和他的家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在海上扮演着“摆渡人”的角色。陈船长说,有政府补贴的海葬总被看作“穷人的葬礼”,但也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或对大海有情结的人的首选。
一艘船里,无数个陌生人的故事浓缩于此。对64岁的陈船长而言,海葬带给他的也从最初的惊奇、悲伤,化成了对“生”的理解。
一、降解罐、鲜花和海鸥
“再次提醒大家,检查下有没有带上亲人的骨灰。”
船驶出大连港,集体海葬仪式就要开始了。
鲜花、逝者的姓名板被排列在船头,船舱里坐着家属,他们遵从葬礼司仪的引导,起立、默哀。
随着船长陈琦按下三声汽笛,装着骨灰的降解罐被缓缓放入水中,罐子是雪白的莲花形状——含佛教“脚踏莲花,驾鹤归西”之意。
海泥和陶土制成的降解罐既环保,又能让葬礼显得更庄重,不会把骨灰撒得甲板上到处都是。
家属们往海里撒下花瓣、千纸鹤和五谷。海鸥低低地盘旋在船四周,好像陪伴着逝去的亲人。
老陈掌着舵,让船围着骨灰投放的水域绕行一圈,家属们朝向海面鞠躬,和逝者做最后的告别。
这是今年疫情暴发以来,大连海葬服务中心举办的第一场集体海上葬礼。
二、“婚礼可以再搞,葬礼没法重来”
陈琦今年64岁,当了40年船长,打渔、载客、做旅游,开始搞海上丧葬是1997年的事。
那时候政府提倡海葬,大连民政局动员一些散户家属找到老陈。旅游业务不怎么景气,他想着做一两单问题不大。
过去船上最忌讳说“死”、说“翻”。做了海葬,老陈倒没碰上什么不吉利的事,就是游客不愿再来,觉得船阴气重,他也就做不回老本行了。
如今,在被冠以“暴利”之名的殡葬行业,海葬仍算不上挣钱的买卖。
为了推广生态葬,深入殡葬改革,各地民政局都有惠民政策的补贴。集体葬礼的出船费用一般在每户一千元以下,殡葬、交通、饮食、住宿等费用几乎都由地方政府承担,一些观念保守的低收入家庭,也会为了补贴放弃土葬选择海葬。
因此,除了抱有“入土为安”的信仰,人们还往往把海葬理解成“穷人的葬礼”。
对看过上万场葬礼的老陈来说,执着于单一的标准没什么意义,有钱就体面点,没钱就简单点。逝者已经不管事了,这一切都是生者的观念问题。
海葬当然可以搞得体面,他强调,除了集体公葬,也有私人订制。大连海葬服务中心有四条规格不一的船,能办朴素的,也能操持豪华的;可以在离家近点的海上办,也能去往远点的海域,还有装饰布置、摄影录像、追思发言、纪念册等服务供家属选择。
总之家属想要什么样的,他们就尽量满足。
“仪式感”“庄重”“尊严”是老陈常挂在嘴边的词,他说:“婚礼可以再搞,但葬礼没法再来一次吧?”
三、年轻人的葬礼
在大连做海葬是有天然地理优势的,这是中国最北方的不冻港,一年四季都能举办。冬天,经常有吉林、黑龙江甚至内蒙的家属冒着风雪、坐着火车,来大连参加海葬。
然而,作为辽宁省乃至国内业务规模最大的海葬组织,大连海葬服务中心一年大概处理七八千具骨灰,今年因为疫情,仅有不到一千具。土葬和火葬仍是主流殡葬仪式,即使近年来全国选择海葬的人大大增加,也只占火化总人数的1%左右。
哪些人会倾向于选择海葬?老陈介绍通常三类,经济条件不好的、有海葬情怀的和意外死亡的,其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况比较多。
老陈见过的骨灰大都灰白,老年人的还会有点发黑,但有次葬礼的骨灰雪白得让他感到震撼,像象牙那样白。
那天鲜花簇拥着的是两个女孩的彩色照片,二十来岁,花样年华。她们在参加同学婚礼的路上遭遇了车祸。两家人的父母泣不成声,没法自主行动,最后是老陈帮他们把骨灰装进降解罐。
还有一次,是个刚高考完的男孩,算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的他,考完后让舅舅带去海边玩,本是高兴的事,男孩却溺水身亡。那一天的葬礼,孩子的母亲没有哭喊,舅舅声嘶力竭。
老陈说不上来自己主持过多少次年轻人的葬礼。那些场合里,他们总要扮演心理辅导的角色,耐心地安慰每一位痛失亲人的家属。
回想起悲伤的时刻,老陈淡淡地说,生活还是要往前走,人生不可能一直那么顺对不对?
四、他们不在乎死
海葬源于北欧的海盗,后为军队所用,如今在世界各国成为“生态墓葬”的代表性丧葬方式。
在日本,想举办海葬仪式的人需要通过考试,成为“海葬师”后持证上岗。
在美国迈阿密,一个叫“海王星纪念礁”的海底墓葬园里,人们的骨灰被嵌入环保水泥、制成人工鱼礁永久留存,亲属随时可以潜水祭拜。
图片来源:美国官方旅游网站
经过上千度高温火化,人体的细菌几乎被去除,而骨灰的主要成分是钙,对海洋没有太大污染。如何在办海葬的同时保护海洋环境,大连的海葬从业者也正向海外同行学习。
另一方面,国内土地资源紧缺,一块墓地动辄上万甚至十几万。据官方统计,大连的海葬活动历经23年,已有约1.3万名逝者骨灰被撒入大海,累计节约土地资源5.2万平方米。
老陈和老伴儿也会选择海葬,像国外一样把骨灰固定在人工鱼礁上,刻上名字。尽管跟着父亲做海葬好些年,儿子陈金还是觉得父亲想这个早了点。
但老陈不在乎,他见过风浪。
他说,“生”和“死”在陆地和海洋上完全是两个概念。在怒海里,人就像一粒米在一个大簸箕里翻滚,“人生太短暂太脆弱了,别畏惧,就好好地活在当下。”
“在海上工作的人都很豁达”,他们对“死”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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