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荒指南

中国电影的“彩虹”

Written by 月亮书店管理员 · 4 sec read >
来自公众号:一起看电影 作者 /无念
去年年底上映的《送你一朵小红花》里,韦一航无意间看到了吴晓昧隐忍多年的秘密,那是一张两个男人的合影,而吴晓昧的身上,穿着一件印有彩虹标志的T恤衫。
这是影片中一条暗含的线索,尽管镜头一闪而过,但不少细心的观众还是发现了这其中的细节。意外的,这也成为了很多观众给予极高评价的一个片段。至此,国内公映的院线片里出现的LGBT形象,再也不是“娘娘腔”或者“女汉子”。卸下“妖魔化”的误解标签,他和所有人一样,普通而平凡,美好又真实。
将于明日正式上映的《缉魂》(上周末已开启点映),阿超对着坐在商务车里、容光焕发的李燕道出最后一个推论,那是一段关于爱你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导致道德扭曲。
不少观众看完后在给出了满意的评价之余,也对片中的LGBT主线给予了肯定并表示意外。甚至,相比《小红花》里较为隐晦的这条线,《缉魂》里的相关情节则给的更直白,对于剧情的推动性也更强。这对于国产院线片,尤其是大陆电影(注:本文提到的“国内”、“内地”、“大陆”均是指不含港澳台地区的范畴,讨论也是建立在此基础上)的范畴里,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众所周知,华语同性恋电影无论是在研究领域,还是在实际创作中,比西方起步都要晚;而相比中国的港台地区,整个大陆对于有关LGBT的话题和相关的文学影视作品,更是持一种比较敏感的态度。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西方平权运动的传播,近些年国内对于这一话题的敏感度有所松绑,但整体仍然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大陆第一部同性恋电影《东宫西宫》,到获得金棕榈的《霸王别姬》,再到第一部展现同性恋情节的《非诚勿扰》,直到如今的《送你一朵小红花》,大陆公映的院线电影中,LGBT人群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发展流变呢?
20世纪90年代,从“失语”到“地下”
回溯历史,20世纪90年代是整个华语同性恋电影发展的重要分水岭。

在此之前,整个国内,包括港台地区的同性恋电影大都处在一种沉寂和隐秘的状态之中。内地和港台地区的整个社会文化对于同性恋的态度都是打压和排斥的,因而在电影中,同性恋群体也近乎处于一种缺席的状态,只有少量的电影里会对于类似的情节有比较隐晦的呈现。

进入90年代,港台地区率先兴起了一股“同性恋”电影的潮流,诞生了一批留名影史且口碑极佳的作品。香港地区有《春光乍泄》、《基佬四十》、《美少年之恋》、《愈快乐愈堕落》等作品持续发声,而台湾地区也诞生了像《喜宴》、《爱情万岁》、《河流》等一批在国际舞台上屡获大奖的重要作品。

这一时期,大陆最重要的电影当属陈凯歌的《霸王别姬》。这部华语唯一一部金棕榈大奖的得主,由于涉及文革等政治历史情节,在中国大陆遭到了禁映,但影片中对于历史现实的刻画,以及对于段小楼和程蝶衣二人之间细腻纠葛的感情描绘,至今仍被人广泛讨论

另一部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则是张元的《东宫西宫》,这部作品被看作是大陆第一部正面描写有关同性恋情节的电影,也曾入围过戛纳“一种关注”单元,同样遭到了“禁映”的处理,多年以来也始终只能在“地下”传播,无法进行公开放映。

从上世纪末到21世纪初期,一系列同性恋电影,无一例外都是以一种独立地下的、非主流的、边缘化的方式来呈现类似的题材,比如刘冰鉴的《男男女女》、李玉的《那年夏天》、崔子恩《旧约》等。这些片子由于题材限制,制作手法相对粗糙,均无缘大银幕。

还有一部华语同志电影的高峰,则是关锦鹏的《蓝宇》。尽管本片属于内地和香港合拍,且大胆启用了内地的知名演员,在金马奖和金像奖上均获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但碍于影片的题材和尺度,本片也无法在内地公映。但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片子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正向展现同性恋人群的作品,不刻奇不夸张也不丑化,凭借真实的现实描摹和细腻的情感把握,吸引了无数的观众。

整体看来,华语同性恋电影的出现,与整个90年代的文化生态和语境密切相关。一方面,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兴起为同性恋文化提供了滋养的土壤,该理论强调人的差异性、文化的差异性,崇尚多元共生、兼容并包;另一方面,与后现代主义息息相关的亚文化思潮的传播,也对传统的、单一的异性恋霸权的位置提出了挑衅和动摇。此外,酷儿理论等概念的不断巩固和更新,也让传统的性别二元分化论走向了多元的、流动的状态。

21世纪,初登大银幕,“刻板的小丑”

进入21世纪后,国内社会风气的逐渐开化,社会科学与医学领域的研究蓬勃兴起,让社会民众的性意识逐渐觉醒,尤其是同性恋分别在1997年和2001年实行了“去罪化”和“去病理化”,这些都让同性恋现象逐渐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也得以让这一群体透过电影进入大银幕,走到观众面前。

2008年,冯小刚的贺岁喜剧《非诚勿扰》中,首次出现了有关同性恋的情节。这也是历史上在大陆的华语院线片里,第一次把同性恋的内容带到了空前广泛的受众面前。

在这部影片里,冯远征饰演的“艾茉莉”(由原来的“建国”改名而来)是一个同性恋,然而却是一个在主流传统的异性恋视角下,迎合普通大众刻板印象的同性恋。他画着淡妆、皮肤嫩白、戴着耳钉,露出十分阴柔的微笑,言辞中也不乏女性化的词汇,诸如“人家”、“讨厌”等。可以说这样的人物塑造完完全全迎合了大众对于同性恋的理解,即认为同性恋就是“娘娘腔”,同性恋就一定是女性气质明显的一群人。

《非诚勿扰》中的艾茉莉(截图来源于网络)
尽管在当年来看这一段相亲的戏份的确充满了“冯氏喜剧”一贯的笑点和包袱但这段戏背后的深刻意义也被消解在了观众们的笑声当中回过头来去看的话这其中对于同性恋人群的丑化刻板化以及轻浮的性格处理的确某种程度上象征着大众对于该人群的偏见和俯视视角

学者魏伟曾经在论文中写道:“同性恋现象在主流电影媒体中的‘再现’,绝不表明同性恋的性意识正被主流社会所接受和认可。‘再现’是一种意识形态下的实践活动,而媒介对同性恋者的再现会受制于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

也就是说,由于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当代中国媒体所呈现的同性恋群体形象,与社会真实的同性恋群体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偏差。媒体在同性恋议题报道方面存在着明显的选择性和侧重性,多数是负面的、不正常的、偏离社会道德规范的。而这种“失真”经由媒体的再现和放大,逐渐形成凝固僵化的刻板印象,再次加重社会对同性恋群体的贬抑和拒斥。

当然,从市场的商业角度来看,《非诚勿扰》中的这一情节自然是作为一种噱头的形式出现。导演冯小刚想必也很明白,为了让自己的作品通过审查,则必须要以一个相对安全的方式来化解这种敏感题材给自己带来的不稳定因素,同时维护传统异性恋在社会上占据的主体地位。

《非诚勿扰》之后,其他电影里所展现出的有关LGBT的内容,有很多仍是以这种喜剧的、刻板的、插科打诨的方式,来塑造人物和情节。而提到性少数人群时,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也仍然是“男扮女装”、“娘娘腔”、“女汉子”的状态,如《情圣》、《滚蛋吧!肿瘤君》、《夏洛特烦恼》等。

《夏洛特烦恼》中常远饰演的“孟特娇”,尽管该角色的定位是一位跨性别者,但刻意的女性化行为和喜剧式的处理方式仍然使得该角色标签化严重

而即便像《闯入者》、《烈日灼心》这种同志角色相对不那幺女性化的电影来说,由于其他各种原因,这一人群也必须以其他方式出现,比如以一种比较遮掩的方式来谈论该话题、LGBT角色不得担任影片主要或正面角色,或者是以比较隐晦模糊的方式来处理其人物线。

整体看来,进入21世纪,大陆院线片中的LGBT形象开始陆续拥有了一定的社会可见度,也逐渐试着发出自己的声音,只不过仍然要顶着比较大的压力和偏见,且多数都试图用喜剧来消解严肃,可见国内电影为LGBT“正名化”之路道阻且艰。

2010年代,“走进阳光下”

尽管艾茉莉这个角色在当年受到了不少的争议,也有不少观众对其发出了批判的声音,但著名学者李银河仍然对此现象给予了一定的肯定。她在当年的博客上写道:“在受众如此众多的一部公开发行的中国影片中,出现了一位同性恋者,而且异性恋主人公对他的反应还算正常、自然,应当说是一个突破。”

在那之后,在国内公映的华语院线片里,越来越多的LGBT角色开始涌现出来,且在2010年后呈现小范围的集中趋势,尽管仍不乏刻板化的处理,且在片中也大多担任戏份不多的配角,但整体的群像面貌也在朝着逐渐多元化的方向发展。

2009年,一部《风声》成为了众多人心目中的华语谍战片高峰,而片中苏有朋饰演的白小年,饰演司令的侍从官,热爱唱京剧。通过他的角色塑造,能够明显看出她的身份是一位同性恋者,且也有台词展现了他和司令之间的“非一般关系”。

《风声》中的白小年
2010姜文的让子弹里不仅出现了“你到底是要杀我,还是要睡我”这样的基圈金同时邵兵在片中出演的角色老二也有台词暗示了他的同性恋身份
2013年,《北京遇上西雅图》再创“小妞电影”高峰,片中海清饰演的角色,便是一位赴美代孕的“拉拉”。尽管片中并没有直接台词明示,但无论是从角色形象还是情节安排上来看,都比较明显能看出这一设定。
2016年,张猛导演的《一切都好》,改编自美国电影《天伦之旅》。片中叶一云的小女儿真实身份也是一名“拉拉”,在父亲发现了蛛丝马迹后,她也勇敢地向父亲“出柜”,父亲也选择了接受小女儿的性取向。
2019年,艾伦主演的《跳舞吧!大象》,他所饰演的角色其实也是一位同性恋,尽管热爱跳芭蕾舞,但是并没有传统观念中“娘”的特质。而影片中也有一段,是学生时代的他曾在校园舞台上大跳张国荣的《Monica》,并举着红玫瑰向一名男同学示爱,不过却遭受了同学们的冷嘲热讽和校园霸凌。
了上面这些电影,还有很多影片里都有隐含的LGBT线索,比如《被光抓走的人》、《二代妖精之今生有幸》、《心花路放》、《花椒之味》、《奔爱》等等。不过由于国内对于此话题仍比较敏感,且始终没有一条明确的标准,导致社交媒体、网络平台上对于此话题的讨论也经常遭到禁令,电影的有关审查也困难重重。
比如,早在2015年,王超导演的《寻找罗麦》就已经制作完成,然而送审过程命途多舛,直到三年后的2018年,这部被称作“大陆第一部公映的同性恋电影”的作品,从原来传说中的两小时,被删减至83分钟,得以公映。
整体看来,国内公映的华语院线片里,LGBT的角色形象从原本的妖魔化、刻板化的片面形象,逐渐向一种普通人的大众视角靠拢,他们虽然大多仍是配角,但很多时候戏份并不是插科打诨的喜剧“工具人”,人物的肢体塑造和性格呈现也脱离了原本的“娘娘腔”、“女汉子”等刻板标签,而展现出某种更加多维丰富的层次。

不仅如此,国内院线也引进过诸如《模仿游戏》、《绿皮书》这种LGBT线索明显的优秀作品,尽管都在不同程度上进行了一定的删减,对于影片原本的完整度和艺术性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客观来看,这些片子的出现还是给国内电影场朝着更多元、更包容的方向,做出了一点努力。

2020年底,《送你一朵小红花》中的岳云鹏,作为片中戏份相对吃重的一个配角,影片在最后才将他的真实背景揭晓,原来照片上他的另一半是一位男性。而他在片中对于自己伴侣的称呼为“爱人”,这种叫法也脱离了原有的“老公”/“老婆”的二元性别划分,而朝着更广义的“伴侣”的定义去发展。这段虽然不起眼的小细节,意外获得了不少观众的赞赏和肯定。

韩延导演此前发布的微博也被网友们广泛解读

将于本周五上映的《缉魂》,尽管作为一部悬疑片,但LGBT线索在片中承担了大部分的叙事性,不仅对于推动剧情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同性恋角色在片中也是毫无疑问的主角,甚至影片里还有针对“性流动”以及“多元性别”话题的讨论。尽管在审查时不得不删去一些直接明显的小片段,且将“伴侣”改成了“伙伴”,但最后的呈现形式仍然很明显,观众一眼便得知。

LGBT角色在大陆公映的院线片里正从“地下”逐渐走到“地上”

平权之路不止,未来道阻且艰

写到这里,我们似乎可以总结,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舆论环境的宽容,在国内大范围公映的院线片里,有关LGBT群体的形象正逐渐从原本的地下、阴影中的状态,开始走到地面上,走到阳光下;而这些人也不再是传统意义上被贴满了刻板标签的“笑料”或被歧视的对象,而是和所有人一样,也是普通人,可以担任各种职业,有着各种性格,也可能出现在任何人的身边。

但坦白说来,现在还远不是值得骄傲或兴奋的时候。正如上文中提到的,LGBT群体在大众媒介中的“再现”,很大程度上还有很强的意识形态原因。至于性少数群体在国内真实的生存处境和活动空间,也的确远没到可以乐观的时候。

如今我们提到的那些可以代表中国大陆同性恋电影最高峰的作品,比如《霸王别姬》、《蓝宇》、《春风沉醉的夜晚》等等,这些都暂时还无法通过大银幕得见天日;而至于像《再见南屏晚钟》、《安稳觉》等作品,它们的命运更是只能透过一些线下展映,甚至是网络资源的形式得以流传,LGBT群体在银幕上的生存空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扩大。

《春风沉醉的夜晚》剧照
一方面,国内大银幕长期缺少性少数群体的形象和声音;另一方面,卖腐、CP、耽美文化在网络空间和年轻人群体中大肆流行,但很难说后者是不是另一种消费主义视角、以及传统二元性别视角下的对于同性恋群体的剥削和刻板印象。

未来LGBT群体在大银幕上的形象究竟还会如何发展,我们暂且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将会是条漫长而曲折的道路,会很辛苦,也会很艰难。当然了,希望同时也存在。

从电影发展的角度来看,艺术是对于现实生活的提炼,而能够让艺术的归艺术,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参考资料:

1.魏伟:《从符号性灭绝到审查性公开:<非诚勿扰>对同性恋的再现》

2.胥琳佳/李海力:《华语电影中同性恋银幕形象的演化研究——从历史发展脉络的视角》

3.伦敦桥:《这类“禁”片,该解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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